空出來的房間(中 ).jpg

文:知名作家 廖輝英

當人面對死亡、自知必死時,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勇敢。

死後的世界充滿未知的恐怖,當然是害怕的最大原因;其次的理由,則是因為回顧這一輩子,覺得虛度此生,不甘就這樣撒手離去。也有人剛好相反,卻是因為自己的一生精彩跌宕,反而有了太多罣礙和眷戀,捨不得也鬆不了手。簡單地說,無論如何,就是根本不想死。

不肯面對,自然就不會接受,在正統醫師束手且放手時,很多病患往往會不擇手段地尋求各種療法、偏方或神道,企圖求一條生路。這時候,就像即將溺斃的人一樣,一截浮木或一根稻桿,他都會瘋狂抓住,不計代價也無法訴諸理性,絕對的偏執難搞。

對局外人而言,病人簡直是無可理喻,智商低到連一些拙劣的「醫療」詐騙都會上當,而且屢勸不聽;但對當事者來說,這卻可能是他唯一存活的機會,他不能不試,不能不蒙著眼全力賭它一次,否則不就只有等死一途!

自古艱難唯一死,沒有實際而且親自面對過死亡的人,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勇敢?是否勇敢到能正視死亡這件事?是否勇敢到能允許自己在世界缺席?這才是死亡艱難的地方。尤其是走向死亡這個過程,肉體本身往往必須承載極度的折磨與撕裂,這種痛苦,幾乎不是正常人可以領受的程度。所以,分分秒秒受盡折磨的人,也在分分秒秒的怨天尤人之中,逐漸流失他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

於是,當死神堵在門口,那些生命燈火即將熄滅,則原本個性溫暖、體貼、寬諒的患者,在病榻上逐漸被折磨成無理取鬧、顛三倒四、歇斯底里,甚至刻薄絕情的魔鬼!

尤有甚者,當夜以繼日的照顧工作展開一陣子,照顧者才會恍然大悟:原來照顧一個末期病患,竟是這樣困難、嚴酷而惶恐的工作!照顧者必須放棄睡眠、生活、工作、社交、秩序和理性思考與平和度日,甚至還有他完全沒想到的一切──包括臨終者的怨念。

原來是最愛的親人或友人,最後變成最恨的仇人,久病床前不僅無孝子,也可能會失去身邊所有原本滿懷愛意的人。它確實嚴酷考驗著最不該被人質疑的親情和愛情,而如果連親情和愛情都似乎要靠不住了,只有友誼維繫著的兩人,如何保證在這一程反覆折騰裡,不會友情生變?又如何在付出的同時,還能跨越血緣與婚姻的格式,義氣相挺?

《空出來的房間》所敘述的,正是主角照顧並陪伴她癌末好友妮可拉三星期的酸甜苦辣。照顧癌末病人,絕不是家裡有一間空房讓病人住進來這麼簡單的事,更何況兩者之間所仰仗的,僅是彼此十五年的友誼而已。

主角海倫在照顧好友的過程裡,對於好友一味抗拒死神,相信騙人的非正統療法始終非常生氣;而妮可拉因為不肯面對死亡,所以也不願接受疼痛治療和安寧照護,因此給海倫帶來極端的負荷與壓力,兩人之間,有愛也有衝突,有疼惜更不免抱怨,直到最後,她才終於了解並諒解妮可拉頑抗死亡這件事:如果妮可拉沒有相信那微弱的、最後的希望,那她就只剩最後的一條路可走,就是躺下來,向死亡稱臣。

這是一本令人動容的生命之書,在細膩而蘊含詩意及哲理的筆觸下,流動著女性友誼的寬厚溫暖,也觸探人性的黑暗底層;雖然探討的是嚴肅的主題,但作者以靈動的敘述、輕輕拂過、深深畫下,掩卷以後,是一種帶淚的理解。

不管什麼年齡,面對死亡或陪伴親友面對死亡,活得健康或活得圓滿無憾,這本書都是很好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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