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著「美好永遠」的機場邊牆背後,

正上演著眾多不美好的故事

美好永遠的背後立體書(中)  

在孟買的任何一個貧民窟,要活下去,就注定犯罪

 

在這座汙穢貧瘠的垃圾國境,人像垃圾一樣被嚴格分類,正義像垃圾一樣彼此交易,生命更像垃圾一樣不值一哂……

 

 

沒有清水的湖泊,沒有藥物的醫院,沒有真理的司法制度

這座貧民窟,遙望著華麗的孟買機場與飯店建築僅一牆之隔,

宛如玫瑰叢中荒謬存在的糞坑-----------------------------------------

 

阿布杜不明白,為什麼他與世無爭地拾荒維生,

卻因為比鄰居稍微不貧窮一點,就必須被誣陷入獄?

阿莎不明白,為什麼國家的貪腐竊取許多人民的機會,

她卻不能利用貪腐,竊取其他窮人的機會?

蘇尼爾不明白,號稱破案率百分百的警方,

卻只幫他遭到謀殺的朋友,隨便安上一個因病過世的死因?……

 

普立茲得主凱瑟琳‧布深刻描述貧民窟中因嫉妒、競爭、絕望等情結,外加宗教、政治和印度社會階級等複雜因素,如何在寫著「美好永遠」的機場邊牆背後,釀造出一樁樁不美好的心碎故事。

【心痛推薦】

李偉文(牙醫師作家)

沈芯菱(少女慈善家)

南方朔(知名文化評論家)

張鐵志(政治與文化評論家)

褚士瑩(公益旅行家)

藍佩嘉(台大社會系教授,《跨國灰姑娘》作者)

顧玉玲(社運工作者,《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作者)

 

【摘文】

01 安納瓦迪

 黎明在狂風中到來,這在元月並不罕見,這是風箏絆在樹上和傷風感冒的月分。阿布杜家由於地板空間有限,不夠讓全部的家庭成員躺下來,阿布杜因此睡在砂礫遍布的廣場,這裡多年來一直充當他的床。他的母親小心翼翼地跨過阿布杜的弟弟們,然後彎下身來,在他的耳邊說:「醒醒,你這傻瓜!」她充滿活力地說:「你以為你的工作是做夢嗎?」

出於迷信,婕若妮薩注意到,家裡賺最多錢的日子,有時就發生在她辱罵過大兒子之後。元月的收入,對他們家打算逃離安納瓦迪的最新計畫至關重要,因此她決定把咒罵當成例行公事。

阿布杜幾乎沒有怨言地起床,因為他母親只能忍受她自己的牢騷。更何況,這段緩緩行進的時光,是他最不憎恨安納瓦迪的時刻。黯淡的陽光在汙水湖上投下閃閃銀光。鸚鵡在湖的另一頭築巢,在噴射客機的噪音中,仍可聽見牠們的叫聲。在有些由寬膠帶和繩子黏綑在一起的棚屋外頭,他的鄰居們正用濕破布仔細擦洗身體。穿制服、繫領帶的小學生們,正從公共水龍頭托運一桶桶水。一條懶洋洋的隊伍,從公廁的橘色水泥磚延伸出來,就連山羊也睡眼惺忪。在這相親相愛的時刻過後,他們隨即展開對微小市場利基的積極追求。

建築工人陸續前往一個擁擠的路口,這是監工人員挑選臨時工的地方。年輕姑娘們開始把金盞花串成花環,好在交通繁忙的機場大道(Airport Road)上兜售。年長的婦女,把布塊縫在粉紅色和藍色相間的棉被上,給一家公司論件計酬。在一家悶熱的小型塑模工廠,袒露胸膛的的男人扳動機件,把彩色珠子變成掛在後視鏡上的裝飾品──笑盈盈的鴨子和粉紅色的貓,脖子上戴著珠寶,他們想不出有哪個人、哪個地方會購買這些東西。阿布杜蹲伏在廣場上,開始整理兩個禮拜以來購買的垃圾,髒兮兮的襯衫貼在他一節節的脊椎骨上。

對待左鄰右舍,他普遍採用的方式是:「我越是了解你,就越討厭你,你也會越討厭我。因此,就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吧。」然而,即使像這天早晨一樣自己埋頭幹活,他還是能夠想像,安納瓦迪鄉親們都在他身旁一起努力。

安納瓦迪座落於距薩哈機場大道(Sahar Airport Road)近兩百公尺處,新舊印度在這段路上彼此衝撞,延遲了新印度的發展。休旅車司機朝著從貧民窟某家雞店騎單車出來的一排送貨工猛按喇叭,他們每個人載送三百顆一架的雞蛋。在孟買眾多的貧民窟當中,安納瓦迪本身並無特別之處。每間屋子都歪歪斜斜,因此較不歪斜的屋子看起來就像正的,汙水和疾病看起來就像生活的一部分。

這座貧民窟,在一九九一年由一群民工所建,他們是從印度南部坦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用卡車運來修復國際機場跑道。工作完成後,他們決定在機場附近誘人的建築前景中待下來。在一個幾無閒置空地的地區,國際航廈對街的一小片積水、群蛇遍布的灌木地,似乎是不錯的居住之地。

其他窮人認為這塊地太過潮濕,不宜居住,坦米爾人卻著手幹活,砍倒窩藏群蛇的灌木,挖出較乾燥地區的土壤,填入泥濘之中。一個月後,他們的竹竿插在地上時,終於不再撲通倒下。他們把空水泥包裝袋掛在竹竿上當作掩護,一個聚居區於焉成形。鄰近貧民區的居民把它取名為安納瓦迪──意為「安納之地」,坦米爾人尊稱老兄為「安納」。事實上,對坦米爾移民的各種貶稱,流傳得更為廣泛。然而,其他窮人目睹了坦米爾人用他們的血汗,將沼澤轉換為結實的土地,如此的勞苦贏得了某種敬重。

十七年後,這一貧民窟裡,幾乎沒有任何人在印度標準下算是貧窮。相反地,安納瓦迪居民屬於一九九一年來擺脫貧窮的約一千萬印度人口之列,當時,約莫就在這個小貧民窟成立之時,中央政府擁抱了經濟改革。安納瓦迪居民因而成為全球市場資本主義史中最激勵人心的成功故事之一,一個仍然繼續發展的故事。

的確,貧民窟的三千居民中,僅六人有固定工作。(其他人,就像百分之八十五的印度勞工,都屬於非正規、無組織的經濟體系。)的確,有些居民誘捕老鼠和青蛙,油炸後當晚餐吃;有些居民甚至吃汙水湖畔的灌草叢。這些可憐人,因此為他們的鄰居們做出難以算計的貢獻──他們讓那些不炸老鼠、不吃雜草的貧民窟居民,感受到他們自己有多麼上進。

機場和酒店在冬季排放垃圾,這是觀光旅遊、商務旅遊和社交聯姻的高峰期,二○○八年的大量排放,則反映出空前高漲的股市。對阿布杜來說更好的是,北京夏季奧運之前的瘋狂建設,使全球廢金屬價值飆漲。這對一個孟買垃圾交易商是件開心的事,雖然這並不是路人對阿布杜的稱呼。有人就直呼他垃圾。

今晨,阿布杜從他的破爛堆中篩撿平頭釘和螺絲釘時,一邊努力注意安納瓦迪的山羊,這些羊喜歡瓶罐殘留物和標籤底下的漿糊味。阿布杜通常不在乎這些羊在旁邊嗅來嗅去,可是近來牠們拉出的都是液態糞便,相當惱人。

這些山羊歸一個家裡經營妓院的穆斯林男人所有,他認為他手下的妓女都在裝病。為了擴充經濟來源,他飼養山羊,以便在齋月結束的宰牲節慶典上出售。然而,這些羊和那些小姐們一樣令人頭痛。他擁有的二十二隻羊,已經死了十二隻,倖存的幾隻則有腸道疾病。這位妓院老闆怪罪經營當地釀酒店的坦米爾人施行巫術,還有人懷疑是山羊的飲用水源有問題,也就是那片汙水湖。

深夜,建設現代化機場的承包商,把東西傾倒在湖中。安納瓦迪居民也把東西倒在那裡:最近一次,是十二隻山羊的腐爛屍體。那一池水,讓睡在淺灘的豬狗從水裡爬出來時,肚子染成了藍色。不過,除了瘧蚊,倒是有些生物在湖中倖存下來。隨著清晨將近,一個漁夫涉水而過,一隻手推開菸盒和藍色塑膠袋,另一隻手用網子在水面劃出漣漪。他將把捕獲物拿到瑪洛(Marol)市場磨成魚油,這種保健產品如今在西方極受重視,因此需求驟增。

阿布杜起身甩動痙攣的小腿時,吃驚地發覺天空像機翼一樣呈現褐色,陽光透過汙染的霧氣,顯示午後的來臨。整理垃圾時,他習慣性地忘了時間。他的小妹妹們正在和「獨腿婆子」的女兒們,坐在一張輪椅上嬉戲,但這只是用一張破塑膠躺椅鑲上生鏽的單車輪子組合而成。已經放學回家的九年級生穆西,攤開四肢靠在家門口,擺在腿上的數學課本連一眼都還沒看。

穆西正不耐煩地等著他的好友拉塢(Rahul),這個住在僅隔幾戶人家遠的印度教男孩,已成為安納瓦迪的風雲人物。這個月,拉塢做了穆西夢寐以求的事:打破貧民窟世界和有錢人世界之間的隔閡。

拉塢的母親阿莎是幼稚園老師,和當地的政客與警察有微妙的關係。她設法幫他弄到洲際酒店(Intercontinental)幾個晚上的臨時工作,就在汙水湖對岸。拉塢這樣一個大餅臉、暴牙的九年級生,因此親眼目睹了上流城市的富裕。

終於,拉塢走過來了,穿著一套由這個好運氣帶來的獎金購買的衣服:休閒低腰短褲,閃閃發亮、回收重量可觀的橢圓扣環皮帶,拉到眼睛的黑色絨線帽。拉塢稱之為「嘻哈風」。前一天是聖雄甘地(Mahatma Gandhi)遇刺六十周年,印度菁英分子過去認為,在這個國定假日搞豪華派對頗為庸俗。然而,當時拉塢卻在洲際酒店的一場瘋狂盛宴幹活,他知道穆西非常想知道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穆西,我真的沒騙你,」拉塢咧嘴笑說:「在我負責的大廳,有五百個穿得很少的女人,好像她們出門前忘了把下半身穿上!」

「啊,那時候我在哪裡啊?」穆西說:「快跟我說,有沒有名人?」

「每個人都是名人!那是一場寶萊塢派對,有幾個明星在繩子後面的貴賓區,不過,約翰.亞伯拉罕(John Abraham)就在我附近,穿著黑色厚大衣在我面前抽菸。他老婆碧帕莎(Bipasha)據說也在,不過我不確定那真的是她,還是只是某個美女明星,因為萬一經理看見你盯著賓客看,他就會把你開除,沒收你全部的薪水──他們在派對開始前跟我們說了二十次,好像把我們當白痴!你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在餐桌和地毯上,當你看見一個髒盤子或一條髒餐巾,必須趕緊拿去後面的垃圾箱。喔,那間大廳真漂亮。我們先鋪上厚厚的白地毯,厚到你踩上去立刻就會陷下去。然後他們點起白色蠟燭,讓房間變暗,像狄斯可舞廳一樣;廚師在一張桌子上,擺了兩隻用加味冰塊雕成的大海豚,其中一隻海豚的眼睛是櫻桃……」

「笨蛋,別管海豚,跟我說說那些女人,」穆西抗議道:「她們穿那樣,就是要讓別人看的吧?」

「說真的,你不能看啦。連有錢人的廁所都不行,你會被保全人員攆出去。不過,工作人員的廁所倒是很好,有印度式或美式供你選擇。」有愛國心的拉塢,選擇在地上有排水孔的印度式廁所小便。

其他男生也到胡賽因家門外,和拉塢會合。安納瓦迪居民們喜歡談論飯店和飯店裡可能發生的奢靡活動。一個被藥物搞得昏頭昏腦的拾荒人曾指著飯店說:「我知道你們千方百計想謀害我,你這狗娘養的凱悅!」不過,拉塢的敘述別有價值,因為他不說謊話,或至少二十句話當中不超過一句謊話;加上他的性格開朗,使他的特權並未引起其他男孩的痛恨。

拉塢大方地坦承,與洲際酒店的正職人員相比,他不過是無名之輩。許多服務生都是大學學歷、身材高大、淺膚色,擁有閃閃發亮的手機,能用來當梳理頭髮時的鏡子。有些服務生嘲笑拉塢塗成藍色的長拇指指甲,然而在安納瓦迪,這可是男子氣概的象徵。他剪了指甲後,他們又取笑他的說話方式。安納瓦迪對有錢人的敬語「沙巴」(sa’ab),在城裡的富人區不是妥當的稱呼。他向朋友們報告:「那裡的服務生說,這讓你聽起來很不入流像流氓一樣。『閣下』(sir)才是正確的說法。」

「閣──下。」有人說道,把sirr發成長長的捲舌音,隨後,大家都開始唸這個字,一同哈哈大笑。

拉塢對於有錢人的新年儀式感到膩了。「低能,」他下結論說:「還不就是大家喝酒跳舞,站在那裡做愚蠢的事,就像這裡的人每天晚上做的一樣。」

「酒店那些人喝酒的時候變得很奇怪,」他告訴他的朋友們:「昨天晚上派對結束時,有個男主角長得很英俊,穿很貴的布料製成的條紋西裝。他喝得醉醺醺,開始把麵包塞進褲子的口袋、西裝上衣的口袋,然後他又直接往褲子裡繼續塞麵包捲!麵包掉在地上,他就鑽到桌子底下拿。有個服務生說,這傢伙從前肯定餓過肚子,是威士忌酒讓他想起過去。哪天我變得很有錢,能住大酒店的話,我才不會當這種窩囊廢!」

穆西笑了,問起許多人在二○○八年的孟買問過自己的問題:「那麼你打算做什麼,閣──下,才能在這樣的酒店讓人款待?」

拉塢沒有回答,徑直離去,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在安納瓦迪入口處一棵菩提樹上勾破的塑膠綠風箏。風箏看起來是破了,但只要把風箏的骨架壓直,他估計能以兩盧比的價格轉賣出去。他只需趁著其他嗜錢如命的男孩尚未產生這種念頭之前拿到它。

拉塢從他母親阿莎身上學到這套連續創業法則。阿莎這女人讓阿布杜的父母有點恐懼,她是濕婆神軍(Shiv Sena)政黨的忠實擁護者,該黨的主要成員是出生於孟買所在地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的印度教徒。

隨著大孟買地區的人口朝兩千萬邁進,就業和住屋競爭日趨激烈,濕婆神軍黨指責外邦移民奪去理當屬於本地人的種種機會。(該黨年近九旬的創始人薩克雷[Bal Thackeray],依然對希勒的種族淨化方案情有獨鍾。)濕婆神軍黨目前的鼓動目標,是清除孟買境內來自北印度貧窮各邦的移民;其對孟買少數穆斯林的仇恨,更是由來已久,且持更暴力的立場。這使得阿布杜這一家立根於北部烏塔普拉德許邦(Uttar Pradesh)的穆斯林人,蒙受雙重的質疑。

下午三點,阿布杜正在分類瓶蓋,這是個麻煩的差事。有些瓶蓋有塑膠內裡,必須剝除後才能歸類於鋁製品。有錢人的垃圾一年比一年複雜,充斥著混合材料、雜質和冒牌貨。看起來像木頭的板子,裡頭灌的是塑膠。他該如何分類菜瓜布?回收廠的老闆要求垃圾全屬於同一類,不參雜其他東西

他的母親蹲在他旁邊,拿石塊擦洗髒衣服。她瞪著在門口打盹的穆西。「怎麼?學校放假啊?」她說道。

婕若妮薩指望穆西能在三流的烏爾都私立語言學校考過九年級,為此,他們一年繳交三百盧比的學費。他們不得不繳錢,因為印度政府還沒有能力提供普及的教育機會。機場附近的免費市立學校止於八年級,學校的老師還經常沒去授課。

「不唸書,就幫你哥的忙。」婕若妮薩對穆西說道。穆西看了一眼阿布杜的回收物後,便打開他的數學課本。

近來,就連看著垃圾,也讓穆西感到沮喪,對於弟弟這樣的轉變,阿布杜盡量不讓自己產生不滿。非但如此,他還試著和他父母懷有相同的希望:待他弟弟唸完中學,他那不得了的才智和魅力,將戰勝身為穆斯林在就業市場的不利條件。雖然孟買被認為比任何其他印度城市更國際化、更重視人才,穆斯林依然被摒除在許多好工作之外,包括穆西渴望的某些豪華飯店工作。

阿布杜明白,在一個多種語言的城市,人們也將他們自己分類,就像分類垃圾那樣,同類歸同類。孟買的人太多,不可能人人都有工作,因此,來自馬哈拉施特拉邦昆比(Kunbi)階級的印度教徒,怎麼會不雇用來自同邦的其他昆比階級,而去雇用一名垃圾相關產業出身的穆斯林?但穆西說,如今大家都混為一體,舊有的偏見逐漸消失,只是阿布杜不明白而已,因為他成天把頭埋在他的垃圾堆中。

此刻,阿布杜盡可能在天黑前完成工作,因為黃昏時分,魁梧的印度教男孩們便開始在廣場打板球,朝他分類成堆的垃圾瞄擊,有時還瞄準他的頭。儘管板球手們嚴酷地考驗阿布杜的不對抗政策,但他只和兩個十歲的孩子發生過一次肢體衝突,因為他們侵占了他弟弟的地盤。而這些板球手,則用他們的球拍把另一個穆斯林孩子的腦袋砸個粉碎,把他送進了醫院。

在阿布杜的頭頂上空,拉塢正在另一棵樹的樹枝間跳上跳下,嘗試解開另一個可供轉售的風箏。樹上的葉子像安納瓦迪的許多東西一樣,由於從附近水泥工廠吹來的砂石而呈現灰色。「吸進去不會死,」老前輩向那些為濃濁空氣發愁、眼睛泛紅的新來者擔保。然而,人們似乎不斷因病喪命,包括未經治療的哮喘、肺阻塞、肺結核。阿布杜的父親無業在家閒蕩,卻提出了真正讓人感到安慰的論點:水泥工廠和其他一切建設,為這個新興機場城市帶來更多工作;毀壞的肺,則是必須為進步付出的代價。

下午六點,阿布杜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他擊敗了板球手們,在他的面前,擺好了十四大袋整理好的垃圾。四周的酒店冒出團團煙霧,通常傍晚他們以煙燻法驅趕蚊子阿布杜和他的兩個弟弟,將袋子拖上一輛萊姆綠的三輪破老爺車。這輛小車是胡賽因家最重要的財產之一,能讓阿布杜把垃圾運交給回收商。這時,他來到機場大道,進入喇叭鳴響的城市劇院。

四輪車、腳踏車、公車、摩托車、成千上萬的行人……,由於里拉酒店花園旁的嚴重交通堵塞,阿布杜花了一個多鐘頭才開了快五公里。在飯店街角,一輛輛歐洲轎車在一家名為「汽車溫泉」(Spa de Car)的公司前等候維修。城內的一段鐵路系統在此修建,是為了搭配在機場大道上方逐漸凌空而起的高架快速道路。阿布杜擔心在車陣中用光汽油,不過,在天黑前的最後一道光線中,他那喘著氣的老爺車,總算來到名為薩基納卡(Saki Naka)的大貧民窟。

在薩基納卡成片的棚子中,有熔解金屬和粉碎塑膠的機器,這些機器的所有人,身穿漿洗過的白色長襯衫,宣告業主和他們這一骯髒行業之間的距離。工廠有些工人的臉因碳塵而墨黑,他們的肺肯定也因鐵屑而變黑。幾星期前,阿布杜眼見一個男孩把塑膠放進粉碎機時,一隻手硬生生被截斷。男孩眼裡含著淚水,卻沒有尖叫,只是站在那裡,任截斷的手流著血。他的謀生能力從此結束,於是向工廠老闆表示歉意。「沙巴,對不起,」他對穿白衣的男人說:「我不會報告這件事,給你添麻煩。請你放心。」

儘管穆西提過當前的進步,印度依然讓一個人清楚自己的地位。阿布杜認為,希望這種情況有所改變,只是一種幼稚的消遣,就好比想把你的名字寫在一碗融化的雪糕裡。他在他生來所屬的這個被誣衊的行業裡,日以繼夜地辛勤工作,而這份工作也終於不再無利可圖。他決意帶著完好的雙手和滿口袋的錢回到家裡。他對他的商品所做的估價大致正確;旺季的可回收物,結合火熱的國際市場,帶來了一筆安納瓦迪居民難以想像的收入。他每天賺五百盧比,相當於十一美元這個數字已足以實行逃離安納瓦迪的計畫。

隨著這份收入,加上去年的存款,他的父母不久就能為一個安靜社區裡的三十四坪土地繳付頭期款,此社區位於穆斯林回收者占大多數的市郊瓦塞(Vasai)。只要生活和全球市場都能繼續走下去,他們很快就能成為地主,不再是違章建戶,住在一個阿布杜相信再也沒有人叫他垃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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