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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還是小男孩,安迪的素描能力和困窘的羞怯性格已經很明顯:面色蒼白、稍微愛幻想的超脫孩子,他幻想能改名為安迪晨星。他跟母親的感情緊密,尤其在七歲那年,他患得風濕熱,後來又得到跳舞症,一種四肢會不由自主揮舞的恐怖失調症。臥病在床好幾個月的他,展開了事後回想起來應是他第一間的「工廠」,亦即後來他在紐約展開的創作和社交中心。他將房間變成剪貼簿、拼貼、畫圖和著色的工作室,茱莉亞則擔任他的瘋狂觀眾和工作室助理。

娘娘腔,媽寶,被寵壞的孩子:這一類的話語可能在一個孩子身上留下印記,要是他們的性情與社會上的同儕合不來,或不符合性別角色的期望更尤其是。他後來有位朋友田納西.威廉斯也有相同情況,只是他從沒在變化多端、時而險峻的學校階級重新找回立足點。至於安迪.沃荷,雖然一直都有女性朋友,也不是真正飽受欺凌,但大病初癒後回到辛雷高中走廊的他,說不上是人見人愛,高人氣的孩子。

首先是他的外貌:個頭矮小而平庸,鼻頭肉肉,頭髮灰白,生病讓他蒼白的皮膚上覆蓋肝斑,正值青少年時期的他,面皰讓他羞窘,大家都叫他豆花。除了外表拙之外,他講第二語言英文的口音也很濃厚,立刻就被貼上匹茲堡最低下移民工階級的標籤。

我能不能回答啦啦啦啦? 根據他的傳記作家維多.博克里(
Victor Bockris),安迪青少年時期和長大成人後,都很難讓人理解他說的話:他會把「那是」減縮成「那」,「你吃飯了嗎?」變成「吃呢嗎?」,「你們大家」變成「泥啊」。一位教過他的老師後來把這形容為「殘體英文」。事實上,他的理解力之差,甚至在藝術學校都需要朋友幫他打論文草稿,前提是他還得聽懂老師交代的功課。

年代的安迪很難讓人想像。他在前門遊蕩,穿了一套奶油色的燈芯絨套裝,弱不禁風地站著,兩手交疊成祈禱狀放在一邊臉頰上,這是他抄襲偶像秀蘭.鄧波爾(Shirley Temple)的動作。當然他是同志,那時不是每個人都有經驗,知道那兩個字。他就是那種愛恨分明的男孩,對自己獨具風格的圖畫有信心,服裝浮誇,姿態笨拙不自在。

畢業後,他在一九四九年夏天搬到了紐約
還能是哪裡?在聖馬克廣場的貧民區租了套無電梯公寓,距離我早上自取其辱的咖啡廳僅有兩條街之遙。那裡就是他的起點,跟他的前輩霍普一樣,以廣告插畫家的身分拚事業的過程艱辛,沃荷一樣要拖著作品集,拜訪各家雜誌編輯,但「破爛安迪」是用棕色紙袋裝作品(正因為安迪用棕色紙袋裝作品,同事便戲稱他「破爛安迪(Raggedy Andy)」。)同樣的貧困潦倒,同樣的羞恥曝光,他還記得(或他自稱如此,就跟許多安迪.沃荷的故事一樣,很可能其實是朋友的故事),有次他正在對戴著白手套的哈潑時尚藝術總監展示畫作時,驚恐地望著一隻蟑螂從他的畫裡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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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時,他藉由堅強的人脈和追隨紐約市數一數二有名高薪的廣告藝術家,讓自己成功轉型。那段期間,他在交錯的波西米亞和同志圈打出知名度。你可以說這是他快速成功崛起的十載,但在兩方面他還是不斷吃閉門羹。沃荷最想要的莫過於藝術界能接受他,還有被他接二連三暗戀的美男子喜愛:像是沉著充滿魅力的楚門.柯波帝的類型。儘管天性害羞,他還是善於在社交圈裡周旋,但他深信自己面貌可憎的想法,還是讓他綁手綁腳。「他有嚴重的自卑傾向,」他的情人查爾斯.歷桑比後來告訴博克里:「他告訴我,他來自另一個星球。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安迪很想要美貌,但他戴了頂不適合自己的醜假髮,讓他的模樣難看。」至於柯波帝,他覺得沃荷「只不過是個沒救的天生輸家,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寂寞又沒朋友的人。」

先不論他是否是天生輸家,五
年代的他確實跟幾個男人談過戀愛,不過最後都以分手收場,他極其不願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身體,向來寧可觀看他人,而不是被看。至於藝術界,雖然他成功舉辦了幾場秀,畫作還是被批評過於商業化,過於裝腔作勢,過於無足輕重,過於價值空洞,就當時恐懼同性戀,男子氣概為主的氛圍來說,他的作品風格過於同志。這是抽象表現主義的年代,主導的藝術家有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和威廉.德.庫寧(Williem de Kooning),最重視的價值就是嚴肅與感受,以及膚淺影像背後透露的多層涵意。金縷鞋的美麗圖畫只是一種倒退,輕率而微不足道,不過事實上這幅作品是沃荷抨擊優秀的第一階段,表達出深度與表層間的對立。

格格不入的寂寞,不被人所愛的寂寞,不被接受與歡迎進入神奇人際圈的寂寞
社交和事業上的小團體,熱情擁抱的雙臂。還有一件事:他還跟母親住。一九五二年夏天,茱莉亞抵達曼哈頓(我很想說是搭冰淇淋車來的,可是那是她上一次造訪的事)。安迪剛搬進自己的公寓,她擔心他不會照顧自己,於是兩人睡同一間臥室,跟他還是病懨懨的小男孩時一樣,睡在地板上的兩張單人床墊,重建兩人過去合作關係的生產線。

年代初,沃荷重新打造自己。他不再幫時尚雜誌和百貨公司廣告畫詼諧的鞋子圖畫,他開始製作平面商品化畫作,精確描繪更微不足道的物品,像是美國每個人都認得並使用的日常家居用品。他先從一系列可樂罐開始,接著很快進行到金寶湯罐頭、食物券和美元鈔票:這些他從母親櫥櫃裡挖出來的東西。醜陋的東西,沒人想要的東西,進不了雪白高尚畫廊展示廳的東西。

其實沃荷不能說是迅速走紅的普普藝術鼻祖,不過他很快就成為普普藝術最知名而有魅力的擁護者。一九五四年,賈斯培.瓊斯(
Jasper Johns)製作出他第一幅狂亂的美國國旗蠟畫,更在一九五八年展示於紐約里昂卡斯德里藝廊(Leo Castelli)。羅伯特.羅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羅伯特.印第安納(Robert Indiana)和吉姆.戴恩(Jim Dine)都計畫在一九六年底在紐約展出作品。一九六一年,另一名卡斯德里藝廊的藝術家羅伊.李奇登斯坦(Roy Lichtenstein),卻在內涵和手法上往前躍進,捨棄人類的抽象表達主義筆觸,畫出他第一幅巨型原色的米老鼠《看看米老鼠》,這幅討喜的卡通以油畫的形式複製(要是考慮到李奇登斯坦所做的調整和闡明,更好的用字應該是淨化),再進行網點印刷,很快就成了他的風格特色。

有的人主要討論新事物帶來的震撼,但普普藝術引來如此強烈敵意,讓藝術家、藝廊和評論家忐忑不安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普普乍看之下像分類錯誤的藝術,高低文化、好壞品味間本似不容質疑的界線痛苦崩塌。但透過新作品,沃荷不單是想震撼世人或者挑釁反抗,而是探討更深層的問題。他畫的東西都是他有深厚感情,甚至喜愛的事物,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是稀有或獨特,而是它們都一樣。他後來在他古靈精怪的自傳《安迪.沃荷的普普人生(
The Philosophy of Andy Warhol)》中,以他最擅長又俏皮的葛楚.史坦式(美國現代前衛女詩人)韻律形容:「可樂一樣,可樂最棒。」

「一樣」,特別是對於移民,對於一個沉痛知道自己無法融入的害羞男孩來說,是非常想達到的境界,這是獨自、單獨、唯一的解藥,「唯一」是「寂寞」這個字在中世紀的字根。「與眾不同」開啟了受傷的可能,相似則能保護我們不被拒絕和打發,不會再有創傷和冷落。一美元鈔票長得都一樣,沒有哪一張比其他張漂亮,而一瓶可樂能讓煤礦工與公司總裁和電影明星平起平坐。就是這同樣民主而涵括性的衝動,讓沃荷想要稱普普藝術為公共藝術,或者讓他說出:「如果每個人都不美,就沒人美了。」

沃荷藉由多重複製共同物品,融合調色,反覆繁殖達到影像轟炸,強調相同的迷人之處,更展現出它令人不安的面向。一九六二年,他發現冒險的機械處理過程:絹版印刷。現在他可以完全免去手繪影像,將照片以專業製造的模板直接轉換成印刷圖片。那年夏天,他把萊辛頓大道新家的客廳兼畫室,塞滿上百張瑪麗蓮.夢露和貓王的影像,以粉紅、粉紫、猩紅、紫紅和淡綠色調將他們的面孔滾上整面畫布。

「我之所以用這種方式作畫,是因為我想成為一台機器,我覺得無論我做什麼、做出機械式的動作,這些都是我想要的。」他在隔年與《藝術新聞(
Art News)》進行的訪談中,對珍.史文森(Gene Swenson)說出這句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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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的孤獨》
作者:大英圖書館駐館作家 奧莉維亞‧萊恩
Olivia Laing

給居住在孤寂城市中的你,和偶爾寂寞、獨特的所在,以及想要得到慰藉的心情。

金鐘編劇 吳洛纓│《喔,藝術,和藝術家們》曾文泉│知名節目主持人、作家 謝哲青 ﹝所在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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